本帖最后由 龙海孤魂 于 2013-9-4 17:23 编辑
山村泪（七） 人生最痛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父亲的遽然离世，在别人的眼中为铁石心肠的奶，近几夜常常作噩梦，说梦见父亲仍穿着那件旧衣，站在炕头笑。他知道奶说梦话，但奶说父亲仍穿着旧衣的话，着实使他鼻子一酸。自他懂事以来，记得父亲从没有给自己添过一件新衣，总是穿亲戚周济的旧衣。但父亲爱干净、整洁。时常教导他的“衣服新旧为次，干净整洁为主。”的话时时萦绕在他的耳旁。 “梦见亡人哭，阴间过得幸福，可他却笑，也许他到另一世也过得不如意！唉，给他多烧几张钱，他总是那么心细（吝啬）”他不知奶说的是梦话还是心病。“依旧教书，几星期没回来呢，我还在校门口给他送馍呢。”可这分明是梦中的话，他不免有点酸楚。 转眼到悲声已离世烧“二七”纸了，听说烧了“七七”纸，亡者再不会记挂生者了。他想，也许奶说的话是事实。奶的呓语，完全驱走了他的睡意，他想开灯看一会儿杂志，打发这难捱的时光，可一看表才三点多，一想到奶白天帮他出砖的情景，他又不忍心打搅奶的睡意。 “达娃，今儿是你爸“二七”纸了，记牢一定要封包好。”奶也没有睡着。奶的提示勾起了他对父亲的回忆：父亲平生嗜好写作外，就是练毛笔字。父亲的楷书苍劲有力，一有空总会低着头，在光滑的玻璃上溅水练《董其昌的金刚经》。父亲的书法多少有点名气。他小时候专喜欢给父亲拉长长的红绸布，看他写“铭旌”。看得次数多了，他也记下了格式，左边竖写“恭敬”二字，接着另提一行写：“大德望（女大淑德）岳父（岳母）大人德及梓里（贤惠仁慈）”之铭旌，另提一行写：“愚婿（外甥）等某仝拜。接下写日期”。他起初不认识“仝”字，念成gong，父亲说：“你为什么不查字典呢？”从那字他知道了什么叫“异体字”。父亲写这些都是免费的，人家执意要付钱，实在推不过，他仅收下两盒烟。那人又一个劲地说：“张老师，反正写铭旌的钱，女婿外甥出。”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不爱占小便宜的人。 给亡人封包纸的格式他也记得：“维公元某年某月某日岁次某年某月某日适值先考（先妣）某年忌日不孝男某某等谨备冥币一封特于莹前火化呜呼尚飨”背后又书“外鬼勿夺”四字。 父亲是个唯物主义信仰者，但对家乡淳朴的民俗似乎还是认同的。 他更忘不了的是，三年级时，那个因欺上瞒下冒领低保而被处罚的村长的儿子，不知从那儿听来一句自以为笑话的话：“说一农人赶牛耕地，牛疲乏了，农人骂牛，你不好好耕，让你下辈子转生‘代课教师’。”一股难以克制的怒火，迫使他冲上前和他扭打在一起。班主任老师是个女的，也是“代课教师”，问清他们斗殴的缘由，一句话没说，让他们出去。达志刚出门，就听到她伏在办公桌上嘤嘤哭泣。 村头不知那来的汽笛声，引起庄里的狗一声连一声的狂吠。达志才发现东方已泛出鱼肚白。今天是父亲的“二七”纸日，奶说要封包好纸。昨天出的一窑砖还剩半窑呢，他只好起床。 农村实行“包产到户”以后，衡量一个家庭“富”的标尺是：看谁家的玉米栓栓的（玉米草拧成的粗绳盘成圆柱形，专装玉米）高粗。相亲娶媳妇，只要说人家的玉米栓栓多高多粗，第一感觉过关。“大锅饭”饿肚子的惨景，的确把农民折腾怕了。改革十年后，农村的观念又转变了，衡量一个家庭“富”的标尺，在“修饰”上，谁家“红砖青瓦”，拆换了祖上留下来的瓦上泛着淡绿的“雀烟草”的烂摊房就是“富”的象征。时下，农村观念又一彻底改变：谁家子女考上名牌大学了，一本还是二本，是历年高考成绩出来后，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谈论的热点。一旦孩子考上大学，他们以敬祖先的诚心，在门前燃起“五百响”甚而“千百响”迎接通知书，进门又是“开门红”，惊天动地，方圆十里，都能听到。“听，谁家孩子又考上大学了。”发出啧啧赞叹声。 娘早买好了“千响”，两墩“开门红”。“千响”是迎通知书的，礼炮是“稳大学”用的。随着农村观念的转变，以前孩子过满月，红白事相互攀比，亲戚庄家一闹两三天，如今，少见了，只是将“娘舅”请到饭馆“坐席”一下。但“稳大学”的风气浓了，所以，达志的录取通知书没下来，庄家就早嚷嚷“稳大学”了。 当达志刚出了两车子砖，他娘风风火火地边赶边喊：“达娃，你在哪儿？你二叔说学校打电话让你领通知书呢（他家没电话，只好将门市部电话写上）。”达志撂下架子车就跑。 他遵照父亲的遗嘱报了一师范院校，第一批录取通知书就下来了。更令他惊喜的是：县教育局“结对子帮扶应届优秀大学生圆梦”的活动实行了，他被结为帮扶对象，支助2000元。当他捧着鲜红的通知书和2000元时，奶和他娘确实哭了。“双喜临门”，新任村长向民政局给他家也申报上了“特困”。 公元2011年4月4日（阴历3月14日）清明放假，达志到父亲的坟前扫墓，他远远看见父亲的坟前跪着许多人，就近一看有：成年人，未成年人。有的拿着花束，有的提着水果…… “鬼不走干路”雨淅淅沥沥下着。“狠心的短命鬼，你怎么这么一走了之。”是前任村长的女人哭声。达志知道，村长因贪污了村民几十万抗旱救灾修理小地窖的钱，纪检部门刚一核实，就逃到外省卧轨自杀了，就睡在悲声的坟右侧山上。 让达志不解的是，在山旁边的乡村道路上竟然通过一队发丧的的队伍，冷冷清清，只有抬棺材的8个人和3个送葬的。人们告诉他，死者是县税务局一个干部，因为营私舞弊和商家联合偷税漏税被举报以后判刑4年，在监狱里面被查处神经分泌癌症晚期，经受不起打击保外就医期间服毒自杀了。 五保户“瘸腿三爷”赶着一圈羊，愣愣地站着看，“我老汉一生如张老师那样，死后这样也知足了。唉，这村长！这冒名顶替混饭碗的混球！”老人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叹息一声唱起了跑腔的信天游： 咿呀呀哟 咿呀呀哟 山还是那座山哟 水还是那条水哟 山不转哟， 水可转哟 天不转哟 地可转哟 一朝朝天子，一朝朝臣哟 一方方水土 一方方民哟 说不完的故事 唱不完的歌哟 日子从碗里过哟 泪水从黄土地里流哟 喝的是红土沟里淌的红土水哟 死了从红土地里埋哟 声音苍凉悲壮，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全文完） | 
狗仔卡
发表于 2013-9-4 17: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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