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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最后一趟邮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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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1 20: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说:
最 后 一 趟 邮 班
                                            曾 国 鑫
空气,不知咋的?呼吸时总有点儿重。吸进肺里,除了含着股腥臭,就是只一个劲的直往下坠,使你的腿就象有几千斤重似的很难伸拉开来……有经验的本地人总是将一片艾叶衔在嘴里行走。外来的人每每不懂,走着走着,只感一阵阵地胸闷气促,最后便一歪腿栽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俗人谓之叫“瘴气”——据说,是山神为避免外地人对本方土地的侵入,特地在南方的森林草木中设下的一道神密幕帐……
看着这道一望无边的神密幕帐,想象着自己就如一只小小的蚂蚁掉落在一窝粘稠的米汤里挣扎的处境,阿德他忍不住地就摇摇头苦笑了起来……是啊,他是多么的怀念着那段红军过路的日子哟!哪一年,听说中国的工农红军一路西进,往贵州的遵义进攻贵阳一个闪击跃进到了云南,当地的青年小伙成群结队的互相邀约着,都跑去投军了……做为一个乌蒙深山的彝家娃子,他好不容易在那天夜里挣脱主子的枷锁,连续在山里昼伏夜出走了将近半个月赶到县城里的时候,却听说这只队伍早已开拔,望着西北的大、小凉山去了!!做为出路,也做为向往,他只得改换了汉人的衣服,开始以最原始的求生方式一路乞讨、一路追赶想加入这支队伍,以完成他阿爸当年想参加护国起义、随“征西将军殷承瓛滇西平叛”投军未果,最终为黑彝奴隶主敲碎了踝骨而终生致残病死的夙愿……可是,就当他一路乞讨,一路打探追逐这支队伍未果的时候,却在大雪山脚下看着那些远去的脚印,听说又一支红军队伍沿之前的路线进入了云南!!他好不高兴,当即在附近的一个庄子上找了份短工,以待这支队伍……谁知,一等半年竟不得红军踪影!倒是哪主人的女儿不知咋的?竟悄悄地爱上了他这个会操多种口语与当地百姓打话的小伙子,恳求父母要招赘他做上门女婿……想想自己的心志,想想阿爸投军从戎的夙愿未了,虽然阿德他对这个富人小姐能不计贫穷看上自己的爱也一往情深,但他最终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离开——在那个风和日丽的夜晚,赶着一片明媚的十五月亮照耀,在约会的石头地上他放下了一片芭蕉叶和几个李子[1],然后悄悄顺着原路迎了过来……谁想,命运有时候就是作弄人!就当他一路寻觅到开初红军路过的地方时,传来的消息是这支后来的红军没按原先的路子,而是改往滇西的丽江、中甸去了。简直五雷轰顶!!他当即急的一口鲜血就涌出了嘴来,瘫在了地上……为了不误事儿,在他一阵喘息之后,立时清醒的神智马上便催着他的手脚,连抓带爬地又朝前拼命追赶了起来。可是,就当他重复着第一次追赶的路子,一路乞讨、一路探访着来到丽江、中甸时,那支陆陆续续的部队,却早在半个月前离开云南进入西康茫茫的草地不知往哪儿去了……看着前途那一望无际的雪山草地,正当他不知所措开始了咀嚼草根充饥的时候,在一阵阵不知是饥饿还是中毒的昏迷中,一伙赶牦牛的西藏客商抢救了他,并将他带到了举目无亲的腾越县城,在这里刚从英国外邮接手不久的中华邮局里当了一名邮件交换号差,并一干下来就是五、六个年头和春秋了!
想想这五、六个春秋的日子,除了那匹每天伴他在瘴疠米汤中挣扎游泳的运邮骡马、以及为他壮胆报信的“叮当”邮锣外,让他最挂怀的心事,当然还是那支他追求了许久未能如愿的北上的队伍,最终是做什么去了?后来,终于有一天,他在一张邮寄的新闻纸上,听说中国西安发生了惊天动地的《西安事变》,也才慢慢地知道了中国北方已被日寇占领,而自己当初追赶的那支红军现已改名“八路”,与自己失之交臂后实际是去那边抗日了……对于为什么要抗日?日本鬼与自己这个奴隶娃子到底有什么关系?他只感到一脸雾水,不甚了了……唯一令他感觉之一的:是他一开始肩挑的邮件,竟随着那座名曰“惠通桥”上的机声隆隆,日渐地一天天沉重了起来,以致改换成了现今的大骡马驮运,竟还时时感到吃力——有时,他不得不把自己也改换成半个骡马,将多余的邮件扛到肩上与马同行,才好不容易将邮件运走……而更令他不解的是:随着这邮件的不断增加,那日本人竟非但没有在北方被抗住,相反还听说又跑到南边来了!!先是占领了邻边的安南并与那儿的“法国二哥”打架,后又跑到缅甸来与那里的英国阿三拼了起来,以致中国的远征军不得不涌过边界去帮着解围……而尾随着这部队传过来的,竟又是那日本鬼多么的凶残可怕,到处张口“嗷嗷”怪叫着烧杀抢掳、无恶不作!!以致市井里的老百姓听了,都会抓耳挠腮痒痒着咬牙切齿骂上几句:“X妈的,不是人!遇上老子,咬也咬狗日的几口才甘心……”
气氛,就这样的一下比一下浓缩着。似乎是为了考验人?随着中国远征军的两个师刚开过去不久,随着胜利的消息不断传来,日本鬼却如魔鬼膨胀的消烟一下透过战线,要往中国这一边来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阿德禁不住的全身一紧!手不自觉地就去腰间,摸了摸那把日常挂在腰间的佤刀……但同时,又一眼瞥了瞥自己身穿的邮差号衣,忍不住地对自己刚才的本能“过敏”笑了。是啊,他那个工商家庭里的未婚姑娘翠翠,可是不喜欢一个懦夫的噢!!想起翠翠,他的思绪,忍不住的就一头又牵起了那年他为追赶部队,毅然放下“芭蕉李子”离开的滇中豪女墨玉……说句实在话,虽然他现在倍感珍惜的经常拉住翠翠那温柔飘香的细手,也曾亲热地贴一贴翠翠那甜蜜蜜的嫩脸,可就在那沉浸爱河的一霎那,他总是会在内心里浮现出墨玉那深情的企盼,以及手捧芭蕉李子时的失望——以致为失望引起的、他后来多封道歉信而不原谅的愤怒!!而就为了这样的一种思念和悔恨,虽然生活中又有多少姑娘象翠翠那样来追自己,可他就是不敢、也不肯放弃翠翠,以对她的忠诚来回报当年对墨玉的负心……可是,现在,那被妖魔化的日本鬼子,却偏偏又要来打破这种他好不容易找来的平静,让爱情与社会、正义与人生,在生活的道路上朝他再来一次考验,一次选择。他深深地又陷入了当初与墨玉的事业与爱情的彷徨之中,在内心里猛地就打了个寒颤!牙,情不自禁地就“格吱吱”着响了起来。手,不自觉地就又去抚在了佤刀上……这时——也只有这时,他才充分地意识到:这不是胆小,而是一场真正的命运挑战要强迫人的意志进行选择、并进入实行!!
而似乎是为配合宣染这种情景?就在这时候,那沉重的半空中,突然一声聒噪,猛地将沉重的空气在瘴疠的粘连处如膨胀的气球样“砰”的一声爆炸了开来,紧跟着一群乌鸦和喜鹊便一片乌云样的在那高高的地平线上,顺着牙齿一样咬合着天与地的山头处“嗡”一下腾了开来……瞬间,整个天空和森林便被笼罩在了一片“呱——哇,呱-—哇……”的鸟鸣惊叫当中,震动着天边的“响雨[2]”,“呼”一下就铺天盖地着从山樑上往低凹处云遮雾盖的飘落着喷洒了下来。
 楼主| 发表于 2012-6-11 20: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一趟邮班

整个世界,顿时全掉入了一片茫茫的雾海当中。只有那雨鞭往下抽打的响声,在“劈劈剥剥”地抽打着四周的一切……
在这“响雨”的抽打下,那“呱——哇,呱—哇”的鸦鹊惊飞鸟云,很快地就被淹没在了那从山樑上迅疾流下的雨幕里。只见一只只扑腾不止的黑影,在那浓浓的米浆中朝那被浸泡着的树枝处朦朦眬眬地一踏蹬、一忽闪,便又拼命地挣扎着弹跳起来,“呱呱”地发出一阵哀鸣,惊慌失措地将几百只翅膀搅成一团,“突,突”地就一窝蜂往前飞了开来,仅剩下那几枚脱落的潮湿羽毛在“劈劈剥剥”抽打的雨鞭中一漂一荡的摇荡着、飘飞着,最后一头朝地面、脚前的草皮上沉沉地贴了过去,粘了起来。那样子,不只使雨中行走人的模样可怜,也更使人为那活生生从肢体上脱落下来后无依无靠的羽毛感到悲哀不止……
“呸!”虽说做为一个在瘴疬山区走怪了山路的邮差来讲,这样的“响雨”现象,阿德他并不是第一次碰到。并且也不必担心这样的“落汤鸡”遭遇,会很快就让接踵而来的雨过天晴火热,给烤的皮焦肉烂。可对于这群鸟飞逃的惊诧现象,和超视距的数量、品种、规模,无论如何却是始终第一次看到!再加上它那惊悸出来的嚎叫、撕心裂肺的哀鸣和乱做一团的逃跑,却让人不由的要产生一种闻所未闻、听所未听的凄惨……阿德他禁不住地又全身一缩。一股凉意,禁不住地就从脚底下猛袭到了心头上,带动着皮肤一下子颤抖了起来!那衔在嘴里防瘴用的艾蒿叶子,在那阵呕吐般的抽畜中猛一下脱离舌头,“扑”一声就掉落在了地上,回过去的口水一下涌向气管,直呛的他搂住腹就一个劲地猛咳了开来……就这样淋着雨、扒着地干咳了将近两、三分钟,凭着一股野外人员无论如何不能倒下的自信和本能,他赶忙用劲地捏了捏鼻子,又深深地猛吸了口气,这才好不容易地在地头上蹲了起来,扶住旁边的一棵大树狠狠地骂道:“难道这臭日鬼,竟狠的连鸟也要剿了不成?你也要怕吗!!”
雨,似乎响应了他的责问?话音才落,就在他双手按当地马帮习俗紧抠麻草鞋鼻子、拽住马缰绳要往起站的时候,那天,竟裹卷起头上的最后一缕云雾,把个青悠悠的蓝天和着烈日一下朝他身上晒了过来,将刚刚被淋得透湿的衣服和身子全浸泡在了赤日炎炎的滚滚热浪中……
看到世间依然一片青山绿水、阳光灿烂,阿德刚才一度气馁、失落的心情,重又回到了当初他与墨玉约会的日子里。想想最近就要和他正式成婚合卺的翠翠,以及那即将成立的和美家庭,他那一度为理想追求的遗憾和失望,竟完全的溶化在了民俗的氛围里,开始提前幻想着一个当丈夫的光荣,和做父亲时,将孩儿在工作之余架在脖上走街串巷的风光和幸福……
“嗨,你——总……总算把你给等来了!!”
就当他这样把青春对火热的追求终于卸下,重新在现实里将祥和的担子俗气地担起来,准备和任意人样的在生活里享受的时候,一个声音和着手里的马缰绳却猛地一滑,就幽灵样的在他脑后响了起来!直吓得他全身一紧、一缩、一颤,手脚哆嗦着就一下把腰间的佤刀“刷”地直抽了出来,甩到头上一扭身便砍了出去……可就在这寒光一闪、人头落地的霎那,他——却又一下楞楞地怔住了:眼下,不是别人,就是要和自己办理邮件交换的代办员阿吞站在树枝后,手提邮袋焦躁地等他!!他一哆嗦,忙把那一往无前的刀弧望左一偏,早见一道寒光就那样闪电样的随阿吞身影一缩,猛地顺阿吞的脚踝就一头狠狠砍在了地头上!!刀一落地,他嗔怪地直起腰来就瞪着阿吞喊道:
“吓死人了!你、你怎么——差点……”
“你——你不知道,”谁知,见他急,阿吞比他更急地猛一步绕开刀子,不顾一切地就朝他直冲了上来,娃娃样的扑到了他的怀里,委屈地放声大哭了开来,“昨——昨天日本哪贼已把孟连镇给占了!!…”
“啊——”阿德全身一紧,脸上的阳光一下猛兑成了寒冰,使所有的表情倾刻间凝固在了亚热带高原上成了罕物。“哪三、三十六和三十八师不——不是迎上去了吗?!听、听说还打了胜仗呢……!!”
“别说了。”阿吞的脸,灰扑扑的,似乎对世界的一切全丧失了感情一样,说话的声音简直冷的让人发抖,“那军队的事我老百姓怎么知道?事实是:昨晚上我只要慢走一步,就——就……唉,别说了!要不为这些邮件的责任,我——我才不……快办理交结吧!!”阿吞急匆匆地显然对多余的解释不耐烦了!“我——我的肚子都快饿扁了!你才来……”
“肠子总还在吧?”看着阿吞那挺不耐烦的模样,阿德他不知那来的雅兴?边摘那个缠在腰上的白布饭袋,边打趣的就诙谐了起来。“若是肠子也饿没了的话,我的这半袋饷午可就没你的份了!!”
“少说废话。快办交接吧!”阿吞显然没心思开玩笑。顺手一把抢下那还在阿德腰上晃悠的饭袋,扒开口就将嘴拱进去猛咬了一嘴边衔在嘴里嚼,边就将那只邮袋用尽全身的力气提起放到了阿德身前来,说道。
见阿吞那急不可待的紧张模样,阿德没敢在懈怠,忙拿起那锣锤印章在阿吞递过来的印泥盒里沾了沾,往排单上按了几下,依规矩再将单子一分为二递给阿吞一张,剩下的往自己衣兜里边装边问道:
“阿吞,明——明天……还来交换吗?!”
“不——不,我……我现在还不知道往那儿去呢?!”阿吞狼吞虎咽的只顾吃饭,现经阿德这么一问,顿时一楞,直噎的大张着口、双眼泪水被卡塞得直一股劲如滇西特有的间歇泉样猛涌了出来,顺着脸抖颤、跳跃了好几下,才好不容易地把话给吐了出来道。
“哪就跟我一齐回腾越总局去吧!”见阿吞害怕成这个样子,阿德免不了的觉得有点好笑。但又觉得不该趣笑地朝他的狼狈相瞄了瞄,并在他背上拍了拍。见他顺利地咽下了那噎在脖眼里头的干饭团后,这才一本正经地建议道。
“不、不……事到如今,我还——还不知道家里都怎么样了呢?!”谁知,一听这话,阿吞顿时将提在手里边拱边吃的干粮袋一甩,脸色“刷”地一变,手脚并用的就连连朝后退缩着哆嗦了起来,“你——你不知道……昨、昨晚上我刚扛着邮袋跑出后门口,哪——哪前面就、就‘叭叭叭’的响开了枪!还——还……”
见阿吞紧张得又叫那含在嘴里的干饭给噎得两眼直翻的可怜相,阿德连忙又用手巴掌熟练地在他后背上拍了几拍,直待他噙着眼泪好不容易把干饭给重吞了下去,缓过气来了,这才又开口问道:
“哪你打算咋办吧?”
“这——……”一听这话,阿吞一楞、一噎,又一下怔住了!“这、这……按理,我是要到总局去才好。可——可我……我的家早被日本哪贼给占了,现——现在……一个人怎么能不回家看看呢?!”边说,他猛地将剩下的饭团往阿德手上一塞,“当”地将那个图章锣锤朝臂上的邮锣一敲,就撒开腿大步地往回跑了起来,扭着头喊,“好阿德,回去跟老板说一下:咱吞是清清楚楚走的就行了……”
“当,当,当……”随着阿吞匆匆地脚步,清脆的邮锣声,一下响彻整个横断山脉,似乎要把全部的灵魂都给惊醒了过来一样?!
一阵乌鸦的哀鸣,又那样裹着米浆样的浓雾顺着山那边飞涌了下来。无数的羽毛“扑楞,扑楞”的在里边挣扎着,“呱——哇,呱——哇……”的乱鸣乱叫个不止;豆大的雨点,紧跟着便“哗——刷啦啦啦……”的倾泄了下来,“乒乒乓乓”地在阿德的身上、地下、马腰间到处爆炸开来,倾刻间将阿德又淋了个透湿。
“唉,”对于云南热带雨林特有、防不胜防,只要在山间林密处说话稍大一点就会在晴天引来的瘴疬和“响雨”,阿德无可奈何的摇着头苦苦一笑,便面对着阿吞消失的方向静静地立在雨中想了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些国人,日常大话说的那样好听。可才一听日本人真的要来,竟连自己鼓动起来的抗日队伍也不要的就魂飞魄散着逃了——比如那个县长邱天培吧,根本就没见着“日贼”。白天也还在带领人庆祝前去的远征军又打了胜仗,可前夜里一听有人说“日贼”来了,竟……想想一个堂堂县大人尚且如此脱如逃兔,现、现在阿吞他——他能在最危急、关键的时刻想到自己的责任,冒死抢运出邮件并妥交后才急匆匆去看自己的亲人!!这,这还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响雨,似乎还很激动?随着阿吞那消失在雨雾中渐行渐远的悠悠锣声,竟变的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大,并“呜呜”地流动着带起了风来……
惊悸的乌鸦和喜鹊群,在浓如流动米浆样的雨雾包裹和浇淋下,翅膀变得越来越重起来,“扑楞,扑楞”的在树梢间跳来跳去的挣扎着、哀鸣着,似乎是在向谁呼救?可又知道谁都没能力挽救的徒劳着、本能不止的哀号……让一个第一次置身于此的人,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烦”!?
触碰着这平生第一次真正所处的“烦恼”,阿德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两只自己事先用雨布盖起来驮在马背上的邮袋,打趣的冒着雨就朝这个老伙计挤了挤眼,拉着它开始往山头上的浓浓米浆里冒雨穿行了起来……是啊,说起阿吞,他也真够苦的了!十三岁上,为逃避瑶山头人的奴役,他便和已成鳏夫的阿爸一路躲逃来到佤山,在刚成立不久的中华邮局送信。成天将据说是水泊樑山好汉戴中传下来的两对甲马绑在腿上,疾走如飞的身穿号衣、肩挑火标快信,穿梭于滇缅两境的瘴疬山泽之中用邮锣与虎豹豺狼做伴……谁知,就是这个善良得一路黑熊、豺狼听见锣声都要来迎送、保护他的邮差,却在那天因送急件忘穿了号衣和邮锣,竟被土匪给误杀在了半路上!后来,凭邮挑认出了这被杀的就是那个经常替自己、也替大家传带信件的邮号时,土匪们好不后悔。除当即派人将邮挑飞速赶送到前去的邮局外,还将他的尸体入敛后运到了他常驻的邮局前,请人专书了一封长长的后悔祭文和二十个半开银元……为表彰他的这种精神,邮局当即录用了孤立无助的阿吞,由他继承父亲生前的邮务工作并且一走就是十年多!后来,由于长年的劳累奔波,他的左腿在下一个修道院石坎时不慎摔倒并被“甲马”砸成了骨折,才在修道院长的举荐下重新转行当了个小小的代办邮局营业员——可自己好不容易才重新成立起来的家,除了那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三天两头会背着三岁的儿子到邮政所来洗洗浆浆外,其实他就从来没有回去过……现在,“日贼”们都早已打到家门口了,可他还在为自己的工作尽责!!
“唉——……”想想阿吞刚才那急急匆匆的“傻”样,阿德忍不住由衷地叹了口气,为自己有这样好的同事感到骄傲起来,同时也为自己们竟会陷落在这样一个“只崇奉权势而陋弃辛劳”的环境里觉得悲哀起来……乘着这样的伤感悄悄漫延,不知不觉的,他的思绪不知怎么的就又回到了当年追赶红军的故事中来,再度的记起了自己当年堑落滇中时的墨玉爱情,以及为此倍加珍惜的翠翠感情和由此酿成在心中久久不得沁出的那杯甜酒:“红军——现今的八路、新四——你们现今都是在哪儿啊?干吗不到你们当年路过的地方来,率领我们一齐抗击这不知为何会从北方又绕到南方来的‘日贼’!!”
 楼主| 发表于 2012-6-11 20: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一趟邮班

想到这里,他不觉猛地为自己的思维怎么会老不自觉地往那个自己根本没见过的队伍上靠感到吃惊了起来……!!是啊,要说抗日,那现在不是已有国民政府的中央远征军已经迎上去了吗?!并且,这支队伍,据说先前在北方抗日前线是很不错的“王牌”!而且上去没几天,曼德勒便很快地传来了捷报,再几天,又传来了为英、印军解围撤退的消息……可令人不解的是:这每打一次胜仗,那被“日贼”侵占的土地和速度,不是被遏制或缩小,而是相反的扩张和加快了起来——这不:前几天在腊戍的301军邮局,还传来国军阻击战大获成功的消息!可更令人不解的是,这庆功都还没来得及展开的时候,那“日贼”占领畹町、龙陵的消息,却又象瘟疫流行一样的飞快传了过来,以致……
想到这“以致……”,阿德他又为人们传闻的“日贼”们“如何如何”不解了起来:是啊,他日本人,难道就不和咱中国人一样?是一些两只胳膊扛着嘴、靠劳动吃饭的生物,而是相反专靠杀人放火、抢掳强奸过日子的混蛋和成天红着眼、流着涎专门找人撕咬疯狗,然后再把那为虎作伥的病毒传染给被咬的人,也变成疯狗去继续残害别人……若是后者,那“使人变疯狗”的起因在病源而不在人,现今之计,当然是赶快想办法动员人群去将病源的传染给控制起来不让它继续扩散才是正路,而不应大放紧张空气,使恐悸变成“再生病源”去无形的帮助“原生病源”,让其在扩散中发展的更快!可是——……他的脑海里,马上又浮现出了腾越[3]县长们前天晚上丧魂落魄逃跑的紧张样子来……与这些人相比,阿吞他刚才一点点的“自私”,实在是要比那些冠冕堂皇的“大人们”逃跑高尚的太多、太多了!!
想想这些,顿时他那由墨玉勾起的对翠翠的爱意和思念,不由地就如猛火上又泼了一瓢油,“呼”地就沿着他的心口处直窜了出来,催促着他的沉重脚步“蹭蹭蹭……”地就高抬着往山头上大步的直跨了开来。将身后驮着邮件的邮马,都累得直“呼呼”的在高山反应下喘起了粗气来。“叮叮当当”的马铃串响着,把整个笼罩着山林的响雨、浓雾,就那样驱魔般地摇碎了开来,使一轮朦朦眬眬的太阳,就那样一波一波的从雨水中漂洗了开来……最后,随着他一脚蹬顶的脚步,神奇般的蓝茵茵浮悬在了一片万里无云的青天之上!直使人怀疑:是自己成了神仙,还是神仙成了蓝天?!
“呸,真他妈的臭日贼!”看着这样一幅美境,又想想一眨眼前还在响雨中的遭遇和忧虑,阿德忍不住顿感轻松起来。习惯地瞥了瞥脚面上仍然在一起一伏向下流去的响雨流云和迷雾,随口唾了一口唾沫,就自然的骂了开来。无限的感慨道,“原来,世界上的一切,都有个定数并绝不永久的。”
说来也怪,循着这样的心情陡然变化,他的整个身体竟突然地感到万分的轻松了起来,似乎这多年来追寻红军的梦想一下实现了似的!将手一抬,拿着那个巴掌大的邮锣和锤章,就凌空情不自禁地“当当当”直敲了起来……说来更怪:循着他那“叮叮”远传的锣响,阿吞那早已消失在响雨迷雾米汤中的邮锣,竟会突然一下钻出浓雾,顺着它那直往山下泄去的云瀑轻轻地震盪着爬了上来,回应着他手中的邮锣发生了共震,直一个劲“吱——嗡,吱——嗡……”的响不停,并沿着他的手臂往身体的各个体表向内心中传输了开去,使心脏“扑咚,扑咚”的跳动一下放大出来,博动着全身的肌肉热乎乎地象海浪样的就要翻腾着向前滚动了开来,顿时间直感到一阵阵地轻松和放纵,好象要有一股股说不出来的劲,就要往四肢上散发着冲了开来……阿德并不迷信!享受着这无与伦比的舒畅,他始终弄不明白这种神奇是完全来自于“自我战胜自己,并与周围客观发生共震”的一种精神焕发现象,反认为是爬山时四肢无力中他那可爱的墨玉或翠翠突然从前面的等待或追逐中,伸出热乎乎的神手来拉了他一把或推了他一下,使那种轻飘飘的神仙感觉来的更快一些却是真的……享受着这种奇特的感觉,阿德似乎又突然间明白了人世间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另外的什么叫做“力量”!以及要怎么才可以使这种力量凝聚起来,在人体之外去互相发挥成超人的作用……想到这里,阿德那沉闷了多年以来的心,不知怎的?竟猛然一下顿觉开朗起来,直感到自己那从来都显沉重的身子,霎那间一下变成了向外散发的力气,鼓动着他要去办点什么或干点什么……?!
揣着这股他始终说不明、也道不清的力气在他的体内不断作用,他那身上的血管,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在不住地沸腾,要鞭策着他的脚去大步大步地迎接什么使命……可对于这“使命”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有一点他又似乎有点明白:肯定是与这几天来的“日本贼”有关!!想着自己就要去完成一件与历史有关的社会大事,他顿觉自身一下子“很了不起!”来。直感到心爱的墨玉、翠翠和阿吞一行人等,正站在前面的某个山村或路口,用称羡的眼光朝自己看着,并不住地往前挥手……
“扑——咚!”就当他一路走着、一路把邮锣不停地敲着,整个身心完全沉浸在事业的悲壮和爱恋的热烈幻化中交织不停的时候,突然,脚下一绊,整个身子一滑、一晃,所有的重心倾刻翻转,呈“饿虎扑食”状就朝前猛摔了出去……直吓得那身后的邮马本能地一惊、一缩,终于在他即将落地的一霎制住了飞速的惯性,扯着他机灵的身子本能地一翻、一滚,好不容易在即将落入深渊的当口一把抓住悬崖前的松枝站了下来!!
“啊呀……真他妈的‘臭日贼’!”瞪眼看了看脚下一步之遥的万丈深渊,又看了看吃惊地瞪着自己一个劲往后挣、并不停嘶鸣喷鼻的邮马,阿德顿时吓得一身冷汗就直往肌皮疙瘩处渗了出来……赶忙凭嘴的随口骂了一句什么,又吐了吐舌头,这才感觉到胸口一下“乒乒”地乱跳了开来!直把那悬在腰上已滑迭一处的邮锣、邮锤震的直一个劲“吱零零零——”的乱颤个不止……
“呱——哇,呱——哇……”而几乎同时,就在阿德被惊得一身冷汗、将心脏都差不多摔到体外来跳的时候,远处,又一阵惊叫,无数的乌鸦和着喜鹊、麻雀象乌云样又尖叫着飞了起来,“扑楞,扑楞”的将羽毛弄的漫天飘飞不止,黑压压的掠了过来、又飞了过去。使刚刚散了开去的响雨霁雾,又重新顺着山樑象漏斗样朝下流淌着倾泄了开来,并同时如灰豆子样的“劈劈拍拍”爆着锅将雨点击打在了地面上,激荡起的波束来回的交错、澎湃个不停,静静一听,就严如成千上万的生命在与无情的击打做着拼死的抗争与怒吼……而鸟群翅膀的“扑楞,扑楞”煽动,则形成了生命的另一种闪电,在暗弱的笼罩中不断地躁动闪灼、呼唤着形成了一股巨响,沉闷地往前翻腾、滚动,在低空里盘旋……雨,因此变的就越来越大了起来。只听得整个山谷都沉浸在了一片“刷刷刷”的暴噪之中;
听着这样的低吟和暴噪骤然响起,阿德刚才被惊吓的心脏渐渐地又由体外回到了体内来,把猛然回到身上的孤寂和恐惧重新给冲涮了开去,直激动得他把身体紧紧地贴在了心爱的马头之上,相依为命的大口大口舔舐着相互由头上流到嘴边来的雨水……天,竟倾刻间又一下子晴了!!
刚才那被惊吓得不知所措,只顾落荒而逃的乌鸦、喜鹊等鸟群,似乎受到了这场“响雨”的洗礼,一个个在树枝上静静地呆了下来,背负着潮湿的身子,用一双双探寻的眼睛互相上、下、左、右地望了过来,又望了过去,似乎都在惊讶着“自己们刚才是怎么了?!”一样……看着鸟儿们相互不解的模样,又想想自己刚才与阿吞对话后的激动,以及由此引来的一次次“响雨浇淋”洗礼,阿德忍不住又一下轻轻地笑了。用最深的情久久地吻了吻多次拯救过自己生命和冲动的邮马后,又用手去拉了拉那桐油布遮盖着的邮袋,再抬头看了看四周围树上湿淋淋吃惊地看着自己的鸟群,忙轻轻地扬了扬手,就拉起马缰绳缓缓地又朝前走了起来……
立夏前后的彩云之南,秉承着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战争硝烟不住地缭绕过去,依然那样美丽和平静。似乎要把那人为的疯狂和猖獗,将它与高尚的人格永恒的分开,在太阳的照射下归还给自由的呼吸、享受,并永远地感不到、忽略过什么叫做蹂躏……只消小小地舔一滴落在野草上的露珠,马上就会让你馥郁在了天宫的美妙里,去无边地遐想、飞翔。
体验着这“响雨”后无边的幸福,阿德忍不住地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忙骄傲的将手一举,抚摸着那件仿晚清邮差的自制“邮”字号衣望太阳一展,就“当当当”地再次敲起了邮锣来……但,这次,显然是慌张的阿吞已远远地走出了这座密密的森林和山峦!阿德没有再收到和前一次同样的共震,而只是听到了山谷旷野的激荡反射了回来,告诉他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暂时的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在做世外的蹒跚,并且将很快地投入到一场澎湃之中去!宁静,当时空处于了这样独特的时刻时,总让人感觉到有点怪怪的:不知道是叫人享受呢?还是让你警惕——疑惑是叫你准备也说不定……
丛林中的枝蔓,在那条邮工开劈的险路上,除了与猴群野物做伴,最多的友情,总是它那无情的绿叶有意的飘来抚摸你的脸庞或身躯,然后又带着那浪漫的亲吻深情地走了开去,在你的身后频频地招着手,让人永远地怀念它就象一个个多情的姑娘……在这幻境一般的思念里,平日那令人胆寒的黑熊和云豹,今天不知是嗅出了点什么味道?竟出人意外地躲了起来。任那窝窝倒挂树桩或悬崖上的野蜂,只一个劲“嗡——嗡……”着在漫山遍野的杜鹃花里飞来飞去,再不来嗅嗅自己的这个老邮工朋友是否“侵犯”了它的疆界,以碰面的形式招呼他还是顺着从前的脚印悠悠地趟过去。这样,大家就都平安了;那原先垒在树丫上的鸟窝,因它的主人们遭遇了他在路上碰到的“跑反”活动,显然全部都进行了“坚壁清野”。只一个个端庄地在树杈上默默地立着、看着,象放哨似的一个对一个的交换着眼神——谁都不说话,但谁都似乎心里边明白了点什么?只有风,在这密密丛丛的树林里,伴随着人的脚步变成了尊重的稀客,一步一“喀喳”下去,它便马上的踏着那陈年树叶酿成的清香,一缕一缕的飘飞起来,象一杯宽心的香茶唤起你对这片土地的思念……阿德受不了这密林中对外界向往的思念,当来到那棵大松树下的时候,他连忙往那垫脚的石峰上一站,顺手拨开松枝的一条缝,想望着翠翠此刻也会在家门口朝这里探望的就眺望了开来。
五月里,立夏节令前后的腾越县城,在烈日的照耀下,和着亚热带饱和水分子的沸沸游动,把城中心那挂檐翘角的文星楼和着参天树木掩映下的一条条加工珠宝玉器的商业街铺,就那样叮叮当当地串连了起来,呈一个巨型首饰样的平摊在大地的身上,一阵、一阵的施放着毫光。再随着火山热海那边涌起、飘来的股股略带硫磺味的轻风掠过,整个腾越坝子,顿时间就象一个身穿筒裙的傣家菩哨在对着金色的太阳跳婆娑的孔雀舞……而那耸立在城边上方方正正的高大铁石箭垛子,就象一个个手持佤刀快弩的勇士,在抿着严肃的嘴唇、瞪着一动不动的浓眉大眼,虎视着城前廓外的一垄垄田园,似乎谁要是往那化外突伸出一只手来,他就要毫不客气地一刀剁去!!
 楼主| 发表于 2012-6-11 20: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一趟邮班

看着这座尊严美丽的城廓,又想想在这城廓的一角,自己心爱的姑娘同时也在用一双翘盼的眼睛朝这儿张望,阿德那一度由紧张引起“别别”乱跳的心脏,顿时不知不觉地一下让位给了臊热,直烘焙着他身上的那件刚被“响雨”给淋湿的邮差号衣,就腾腾地薰蒸出了股股的热气来,不住地沿着树隙里的松叶攀爬、飘动……受不了这样的炙烤,他连忙把外衣脱了下来,光着膀透露出翠翠专门给他缝制的鲜红兜肚,使劲地举起邮锣,就对着腾城“叮叮当当”的猛敲了几下。站在腾城外屋檐窗闺前的翠翠,似乎也看到、听到了他的这一系列举动?只见远处的白云被什么妙手招了一招,倾刻间便顺着他的这边一漂一浮地游动了起来,要将一丝凉意投送给他……
“这么美丽动人的腾城,无论如何是不能轻易就丢给哪些‘日贼’的!!”享用着这遥感交流成的凉意,阿德内心里一阵激动。不由的又想起了两天前邱县长一行由于害怕日本人而风声鹤唳、落荒逃跑的情景,以及那些陋视这群“脏官”而自觉聚集起来维持地方秩序,接待前方伤兵的青年人们那一张张熟悉且自信的脸……忍不住的就也自信地轻轻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些什么?车转身一步跳下那块他与翠翠相约互望的“安心峰”,拍了拍那早已等在一旁有点不耐烦要喷响鼻的马胳膊,再将号衣往身上一套、一扯,紧了紧缰绳,迈开大步就顺着那崎岖的山樑,拨开密密丛丛的松针树叶飞快地穿行了起来。
滇西的山路,一岭隔一岭;云南的邮路,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它绕来绕去的性格——大多情况下,两人对面可说话,可要亲自将一封信交在对方的手上,那可就太难、太难了……那山岭间、峡谷里,有一拐一绕,一上一下再加上一攀一爬的深沟大箐;更有那开步时必须先看好下脚处,并事先编好码用心数着“一,二,三”才能去跳跃、腾挪落实的梭脚岩;你若不小心,就将一头滑下坡去,从此与人生“拜拜”了!而这跳跃、腾挪和攀爬,看着虽然只有几十或近百米,可从这山走到那山去,往往就得一整天的时间……
阿德就这样拉着马,绕着路,在沿途的十二个村寨把手中的五封信投出去的时候,那天,已经开始黑了。想想白天阿吞的话,虽然现在确也没发生什么事!可一想起那惊悸的乌鸦、喜鹊,以及由此而下的几场“响雨”……阿德无意中还是多了个心眼!就在眼看要进城的当口,他突然将急着回家的马缰绳一勒,摘下拴在马脖子上一路上做为警示用的串铃往路旁的草丛里一塞,甩开大路顺着城北的村子绕了一圈,这才攀着那段年久失修成了哨口的城墙,一步一挪地探寻着悄悄地钻进了城里来。
可是,刚一进城,他竟一下傻了眼:白天,这座在远山上还看着整整齐齐的古城,现在,却变成了一片狼籍!昨晚上还一路通明如天上的星星悬吊到地头店面上的盏盏彩烛油灯,此刻却如突然刮来了阵穿山黑风将它全给吹灭到了深沉的海底一样,四周围只有一片黑糊糊的墨浆把所有的房屋、空气全粘在了一起。随着那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股阴冷海流穿过,倾刻,整个墙壁瓦缝便猛泛出一阵阵腥酸臭味,把世界所有的鼻孔都吓得一齐全紧蹙了起来,而不得不张开那略不敏感些的嘴巴以代替呼吸……可就由于黑暗中一下张开了那么多獠牙怪诞的嘴巴,当那腥臊的空气往起一灌的时候,紧张的本能和着自然的存在变异,使四周围的洞穴猛变做一架极端的风笛,演奏出一阵又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尖啸来,直往人的鸡皮疙瘩上戳!撩拨得人的每一棵毛细神经元不得不一再的竖了起来,倒了下去,又竖起来……以致烦躁成了愤怒,不得不做出保卫的本能来一下推御开它的侵蚀或拆磨!
沉浸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里,阿德的心一下由往日的轻松跳为紧张、恐怖,又由紧张、恐怖转为沉着、冷静……突然,就当他屏住气、轻手轻脚的拉着马绕过房角远远地来到巷头转角处时,“十”字路口前却猛地跳动出来一束摇曳刺眼的熊熊火光,将他重新一下拉到了“砰砰”心跳的世界里而不得不一下猛退回到了墙脚后!
前面,县城中心的“十”字路口处,循着那四周围一片沉重黑暗的掩盖,一团火光在大堆的门板、桌椅的堆码下钻了出来,映照着一群身穿黄皮、脚裹绑腿的日本兵在“叽叽呱呱”的讲着话,将一块块抢来的鸡、鸭、猪肉用刺刀挑着往火上烤一下,又缩回来握着枪猛咬一口,边嚼边又伸到了火里去烤……
看着这群魔鬼满嘴流油、狼吞虎咽的凶残模样,阿德禁不住地随着他们的咀嚼就又猛打了个寒颤!而随着这寒颤继续流入他眼帘的,则是那昨天还整整齐齐、热闹非凡的大街上,此刻竟突然变的一片沉寂。顺着那远远火舌投来的一簇簇血红亮光,映照出来遍地的门板、桌椅等家俱,就那样横胳膊、断腿子的丢堆得漫街比比皆是……偶尔一阵风刮起,四处的纸片、碎布和着碎砖烂瓦,便旋转舞动成一个个漩窝,如一群群魔鬼样的你追我赶着在各家各户洞开的铺面前晃来晃去不止,然后卷起从“十”字路口火堆里“劈劈剥剥”爆炸着飞起来的火星,就径直的窜进了屋里去!受不了这烧杀抢掠场景的炙烤,阿德忍不住的内心就一阵紧缩,愤怒的手不自觉地就捏成了一个铁拳,支配着他的双脚不由自主的要往前移动了上去……可就在这事儿即将发生的一霎那,那紧紧贴在他身后的邮马,却不知咋的突然一声不吭着朝后猛拉了他一下?!使他本已无意中悄悄消失掉了的鸡皮疙瘩,猛一个冷颤重又飞回到了身上……那自责和冒失的冷汗,则顺着那全身的汗腺,就水蒸汽样的从所有的毛细血管里直泌了出来!
想想自己的职责和任务,他不敢再逗遛。连忙抚了抚马背上的邮袋,又紧了紧腰间的邮锣和锤,再一把按住“乒乒”乱跳的胸口,就一转身紧勒住马,蹑手蹑脚地顺着原路倒了回来,绕另一条更加偏僻的陋巷朝邮局走了过去……
“唉,作孽呀!龙大少爷[4]这个瘟牲,他明知道这‘日本阿三’要来,却还在逃跑之际大抓民夫,使全城连个抵抗的人都没有,结果搞得全城商家都成了鬼子的‘战利品’……唉,可惜呀可惜!!”
“哎,你也不能全怪咱中国军队!听说那远征军200师和后续一入缅甸,接连地就打了两个漂亮的大胜仗!可那讨厌的‘大鼻子英国人’就是要往后撤,所以——”
“所以,我们就只能自己靠自己了!听说我们那个老县长……”
“嘘——……”
他一步一探地往前走着、绕着,足足地摸了近一个钟头,才好不容易在一片黑咕隆咚的房门后听到了里面有一点窃窃私语的叹息。刚想试探着将耳朵往前贴贴听个清楚,却不知怎的那屋里突然传来一阵紧张?只听着嘴尖细细一吹,顿时,整个世界又重新掉入到了刚才的黑洞中……只有那一股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风往四处半张的口中“呜哇——,呜——哇……”的刮了过来,刺激着全身的毛发竖了起来,又倒了下去,再又竖了起来……直把胸口的心揪得直一个劲地“乒乒、乓乓”的乱跳个不止,让眼睛不忍地要四下里紧张地想望、又不敢望的四处瞭了过去。还好,身后除了漫漫的黑暗和着那马从鼻息里悄悄喷出来的热气,整个世界虽然被那街头火光的鬼影笼罩着,可人心的活动却仍在坚强的往上支撑着、抵抗不止!阿德的心,经历了又一次浪潮后禁不住又一下莫明其妙的轻松了开来,笑了。
远处,一只守夜的狗自然地猛咬了两声,但马上,又象被什么猛扼住了嘴巴样?突然明白地沉寂了下去……
天空的星星,似乎全变成了黑暗中守望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朝下看着,看着……
月亮,为了替一切做证,紧咬着唇、无声无息的朝那西山壁后悄悄爬了上来,将真实的镜面朝下照着、录着,一下将刚才的地狱景象冲淡在了无私的安恬中……
看着这些,阿德轻松的身子禁不住又猛地一紧!想起了此刻很可能挂着自己还在城墙外守望的翠翠,又想起了那一大袋装着前方士兵问候家乡的邮件……他再不敢停留,紧忙着将马缰一挽,牵着马就又屏住气一步一步地往前探索着走了起来……也许,这条空巷白天已被“日贼”的铁蹄践踏过?现虽一路磕磕绊绊碰上了许多的碎砖烂瓦,可终究由于没有油水而无人愿意占领!没一刻,绕过那道倒了边的围墙,终于还是平安地看见了邮局那道关的紧紧地黑黝黝大门!!
“嘿……”看到千辛万苦终于要完成了任务,阿德全身倒挂着的心禁不住一阵轻松,忍不住地一口长气就从那郁积的久久沉闷中吐了出来。边笑,边走上去将马缰绳往门旁那个拴马桩子上一挽,就抬脚习惯地朝前跨了上去,用指背头“咚咚”的对着侧门轻轻地敲了两下。
门里,不知怎么?并没有象从前那样马上响起营业员老吴手提马灯,前来开门的脚步声……好半天了,才好不容易隐隐地从里面的堂屋里传出来一阵阴风穿堂的“哟——哟……”尖啸。听着这样的尖啸,阿德的心“格登”一下!全身顿时忍不住的就又象在刚入城的巷子里一样汗毛倒竖了起来,手不自然的哆索着就本能地朝门扣处摸了过去;而心里猛投下来的极大压力,则相反担忧的又将他的手象槓杆一样沉重的直往上吊了起来……谁知,虽然他的心充满了矛盾的反复,又徘徊了好几次,可最终触摸到的那把平常只有省邮司不在,老吴没法回家才落一下的那把一斤半重的插簧铜闩大锁,还是早冷冰冰的挂在了上面,宣告着这个邮政局的业务是提前结束了!
“他妈的!!怕——怕死鬼……”阿德的头脑“嗡——”的一爆,一种被出卖、抛弃的感觉油然直窜脑顶,忍不住地就“呼”一下燃烧了开来,本能地将两手往后一摆,忿忿地就一脚踹了上去!“全——全他妈的邱县长、龙少爷……”
“哈,总算等到一个真正邮局的人了!”可恰在这时候,不待他穿草鞋的大脚踹在门上,突然,脚前那块他一开始误认是不知什么原因滚了躺在那儿的“石头”,不知为什么?竟猛一下直跳了起来,紧紧地就一把抱住了他的脚,惊喜的喊。
“你——你……究竟是、是什么?!”猛踹出去的脚突然叫一块“石头”给拦腰死死抱住,阿德那忿怒的脸,顿时给吓成了死灰!哆索不止的挣扎着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了个音来,就“咕咚”一下魂魄离体样的一下重重瘫倒在了地上……只有那个思维的印象还一直在半空中同样的站着!
 楼主| 发表于 2012-6-11 20:25: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一趟邮班

“我是人——一个中国人……具体的就不说了。现凭你身上的号衣和邮锣,我有一份重要的急邮求你帮我送到保山或昆明去,快——快……”谁知,在他那轰然倒下的百五十斤躯体突然冲压下,那“石头”软绵绵的竟没有任何反应!相反,倒是那显然早准备好、顺着他那喉咙口喷涌出来且越来越小的话语,一下将阿德那吓得蹦到了体外去停在了半空中的灵魂,又一下重重地重新拉回到了他的体内!吓得那瘫痪下去的躯体一轱辘从那人身上滚下来的同时,立马发觉了此人全身上下湿漉漉的,风一刮,地上随即就紧接着飘起来一股强烈的血腥气味……凭这气味,阿德一下本能的意识是发生什么事了!!忙一下火烫般地就从那人身上拉起了自己刚与意识融为一体的身子,反身不顾一切地搂抱了上去……谁知,对方反应的比他更快——还不等他救援的手臂搭到自己的身体,一封显然被血染得透湿的牛皮信封,早准确、有力地就塞到了他的手边上!!“快……见人就说‘时局难料,但人心可用!’请——请收信人赶快推荐人才,组织当地‘民族义勇队’游击,拖——拖住‘日本阿三’!快……”
“可——可我只是一名小小的马夫呀!你、……你怎么不去把它投——投给……”阿德从来没碰到过这类的事、更没有接受过这么大的重任,也不明白这到底该怎么办?!顿时,他全身一紧,一热,本能的一阵哆索,忍不住地就把双手一齐朝前推了开去,嘴里干嚷着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的喊道。
“我眼里没有马夫,只有抗日责任的中国人!!”谁知,见他这样,那躺在地上已无任何力量的身体突然将脚一蹬,一阵低沉的咆哮就猛一下从他胸腔里愤怒地直冲着吼了开来,然后霹雳般的就猛爆在了阿德那昏聩的头顶上——而邮件,则几乎同时又毫无讨价可能地硬塞到了他的手上!“快——快……”??????????????????阿德一下叫眼前的情景给惊呆了!!本能,由不得他犹豫的捏住信就颤巍巍流着泪站了起来,边哭边不忍地喃喃着象问自己、又象问对方的说道:“可——可有人……您到底是什么人啊?!”
“快——快走!!”地下,那奄奄一息的人见他又婆婆妈妈地立了下来,顿时间双腿一蹬,对着他那一个劲颤抖不已着要往下蹲的身子使出了最后的一口气吼道。“我——我……好、日后你要知道,就……就说我是‘王德三[5]的同志’好了!”
“同志,”阿德一下叫这从来没听过的新名词给惊诧住了!他刚要本能的好奇着再想问句什么?一瞥眼,却见地上的这人在星光和火色的飘拂下开始焦急地对他拼命地挣扎了开来,吐着那已说不出话的气要朝他下跪……
看着这个边给他下跪边往后倒的身体,阿德顿时一下全明白了他的意思!禁不住地全身一热、一颤,泪水立刻顺着他的两腮,就“刷刷”地流了出来……他不敢懈怠,也不敢再犹豫,轻轻地将这具已停止了呼吸的身体往下一放,站起来将信件往胸口上的衣袋里猛地一塞,对着这个最后的客户猛敲了两下邮锣,然后一返身,跳上马背,躬着腰就箭一样的重新往城外猛射了出去……
“砰——砰……”背后,随着他的马蹄声响,飞来了“日本阿三——也既他喊的日贼”占领腾冲县城后的第一阵枪响!!
后记:
1·半月后,腾冲县第一任国民抗日政府正式成立。张问德问鼎县长;
*                  *                  *             *               
2·两月后,腾越地区“民族抗日义勇队”到处展开了游击战;协同国民政府远征军和当地“预二师”进行全面滇西对日抗战活动!
*                  *                  *             *               
3·半年后,从一个云南地下党人的口中,阿德知道了“王德三”乃中共云南省委的第一任书记,其已在1930年光荣就义。而“同志”,是“志同道合”的意思;“阿德”这个邮差的名字,从此在花名册上消失了!
*                  *                  *             *               
4·两年后,中国远征军展开了全面收复、歼灭松山和腾冲的战役。创“全国第一”将日寇彻底消灭的本土抗日胜利先例!
*                  *                  *             *               
5·后来,在“反内战”、“反饥饿”的“12.1运动”中,人们又看见了一个象阿德的人从血泊中抱起了闻一多先生。地点,就在当时的西南联合大学的路上!
*                  *                  *             *               
6·后来,云南和平解放,为防止特务对邮电设施的破坏,人们看见护局工人纠察队里,一个臂带红袖章的队长很象阿德。但问时,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                  *                  *             *               
7·翠翠她后来结婚了。丈夫确实是阿德,但他只说自己从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有阿吞,依然是个邮工,解放后退休;他儿子读邮校,当了干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退休,儿子又顶了职,是个省级劳动模范……但他遗憾着自己不是个真正的战斗英难,经常向他的儿子讲述上一个故事;
地址:云南省陆良县邮电小区2-24
邮编:655600
身份证号:532228540612005X
编注:小说\最后一趟邮班,最后一趟邮班\曾国鑫\1.7万字


[1] 少数民族风俗:芭蕉代表向心里去,李子代表我有别的追求!

[2] 响雨:热带、亚热带原始森林中潮湿水汽被声音震动的下雨现象。

[3]腾越:原腾冲县名,其时已改“腾冲县”,但当地人们仍习惯叫原来的地名!

[4]前云南省主席龙云的三公子龙纯武,当时主持云南地方支持远征军的军务;

[5] 王德三:早期中共云南省委第一书记!


发表于 2012-6-11 20:28:2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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