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溪传第十三回 冯堪舆设计赚人 龙夫人施法返魂

素面朝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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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冯堪舆设计赚人 龙夫人施法返魂

季生去后，二人回至草堂，掌起明灯，摆酒伺候。冯龙二位宾客，浅斟低酌，谈今论古，徐徐而饮，饮至更静，方去安寝。睡到天明，土官起来同冯先生用过早饭，一面着人伺候，扣备鞍马;一面吩咐伙头，多拨人夫，速将石鼓抬送衙中，候冯先生一路同行。冯先生因曲城有些事未清楚，定要回去，不肯同往。土官道:“先生为人，须当为辙，要替下官玉成那宗铸钟之愿，才说有始有终。若后日果然应验，皆是先生所赐，下官没齿不忘也。”冯先生道:“铸钟尽有高手匠人。（有一人）和弟子最莫逆，自当荐与明公，成其美事;候钟铸成之日，造座拜谒，未为不可，此时何必胶柱鼓瑟。”土官道:“先生既不肯舍驾，敢叩铸钟为谁?”冯先生道:“巧匠毕全五，南直隶人也。现在陆凉卫建造桥梁，此人重于道义，轻于势力，生平敬信佛教，专爱接交大发慈悲好善之人，不肯锦上添花，阿谀富豪。明公若去请他，不惟全五不肯轻易就来，即大觉寺的方丈和尚，性天长老，亦不肯轻易放他来的。为今之计，当使个金蝉脱壳之法，如此这般，方可将他落在圈套里儿来。若将全五赚套到尊衙来，先把我的施为计策，对他讲明，使他不恼。然后以礼款待管取明公得收陶冶之效。”说罢，便取文房四宝，修书一封，递与土官，问候全五。土官见冯先生如此用情，十分感激，依依不舍敦请冯先生，先生决定不从，只得再三叮嘱，后会有期，揖让出门。候冯先生上马先走，他便步行高阜之处，向曲阳路上望着冯先生已去远了，方才转来，揽辔上马，登程而去。乌驹马四足腾云，走如电掣星飞，但见四周山色卷，入眼一路残，花衬马蹄（四周山色卷入眼，一路残花衬马蹄）那消半刻工夫，即到衙中。离鞍下马入于内室，夫人一见，喜孜孜问道:“老爷来得早耶。”土官答道:“昨日下官不等晌午就到莲花田。因在那里遇到一位高明的先生，他教我传集若干俚民，同他前往木蓉山中，挖得一面石鼓，槌之有声;我已派拨人夫，送来衙中，大约午候，便可到得。”夫人道:“石鼓若能槌击得响，也是一件奇物。”土官道:“更有件奇处为妙，鼓上还有我的名字，说教我铸金钟相配，即许我加官进爵。将鼓抬到村中，已是夕阳在山，日色尚未落尽。听见村内一派哭声罗唣，问时却是季生哥儿家，一对双生的女子，一齐得病，同日等死。教人听了，好不叹惜的。”夫人一闻此言，瞪着秋波，作色惊悟道:“果有此事么?”土官道:“怎生没有，下官岂有狂言戏你。”遂将前日遇见，如何爱慕，今日回来，不幸短命死矣!又如何的烦恼一段实情，细细与夫人说。夫人听了道:“昨夜三更，妾身忽得一梦，甚是蹊跷，梦见一个艳颜女子，宫妆打扮，称说敬奉王母娘娘的玉旨，来宣妾身去说话。彼时恍恍惚惚的，到一所宫殿之中，抬头往上一看，妾见神龛之上，坐着一位圣母元君，两旁侍立功曹，那女子，使妾身行君臣之礼，妾朝上三参之后，俯伏金阶，静听传宣圣言。听得座上元君开口问道:卿家可是虎妹公主么，妾身应道:是也。元君说道:汝家龙郎命中该有一妻二妾之分，妻即是卿也，妾即是莲花田季生二女，美丽无双。但此二女，今有两日危难已损家下，吾知卿家素负贤德，不嫉不妒，因此上宣诏汝来，授汝起死回生之诀，回去救此二女复还香魂，卿即就代汝龙郎，执柯伐柯，撮合一段良缘，作成千秋佳偶。说毕之后，命妾身单进趋座下，那元君亲赐妾身一粒金丹，吞入腹中，又附耳密传八句返魂真言，教妾如此如此作用，其死者自然复生。老爷呵!一枕南柯惊觉后，口中犹自有丹香，律律然醒，贯顶甘露滋心，即将元君所授真言，诵记诵记，究竟半字不差。正在这里，自猜自解，不期老爷尊驾施回，说出这些话来，正合梦中情节。由此想来，妾当亲自去搭救她们一番，若救得活，便替老爷说合了，即完全一宗案也。不枉郎君命宫里，有二妾缘分，你说好么?”土宫听得这段良言，惊喜欲往，待要依直承应，恐怕夫人假意试他，土官亦乃假意正言厉色道:“夫人说话差矣!岂不闻俗语说得好，若要家不和，讨个小老婆;你我是有儿有女之人，岂可做那不尴不尬之事。贤妻即有起死回生的手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管请去救他一救，救得魂回，便是夫人的阴功。那话下官断乎不可依从，奉劝夫人，决休提起娶妾之事。”夫人道:“婚姻原是前生定，怎能由得自主张。妾非是那妒花妇;君岂是那薄情郎，不必多疑，只须听天由命。”土官道:“既然如此，听凭夫人，遵命遵命。夫人要上马去，是要座（坐）轿去呢?”夫人道:“乘马不便，坐轿去罢。但不知那斯可曾装棺否?”“不曾不曾，因其死的心窝尚热，我已吩咐过叫过三天之后，方才准他入棺殓闭。”夫人道:“这就好，老爷请去料理政事，待妾收拾了即便起身;路不甚远，就午间去，亦能走个往来。”说罢即转身出来，到二堂坐下。叫门上阿能，传知头目，急速派拨轿夫、衙役，伺候夫人，去到莲花田。却说夫人，把土官支了出二堂。她便转入内堂房中，打开箱笼，将返魂宝丹取将出来，装入锦囊内佩在身边，又取碧连环二对，凤头金钗四只;鲛绡二幅、绫帕二方，用锦绸包好，交与随身使女带在身旁，到季生家，搭救他两个女儿。聘定礼物，夫人一一收拾明白，便教詹福唤人来抬进轿去，上轿出衙。前有六个兵丁快手，打旗喝道；后有四个家人使女，骑马跟随，向莲花田路上，扬扬而去。走到红日西斜，方至村首。这些事当早有人吩咐了。季生家已将内外房舍，打扫干净，安排桌椅，等候多时。此时看见轿来，季生夫妇二人，同两个老年男妇，磕头跪拜，迎入中庭。夫人下轿，便问尸首停于何处?阿姑手指说道:“在后层屋里。”夫人轻移莲步，来到停尸之所，令人揭去盖脸巾幡。近看时，但见杏脸桃腮如活样，花容月貌似生时，看毕即命闲人等各自回避;命季生安排香案，又命使女铺下红毡;夫人方浴盥焚香，望空拜礼，将返魂真言，默念三七二十一遍，取出押布芦花，放在两个死尸头边;夫人便吃茶去。茶未毕。即听见真真如如，腹中滑剌而响，晓得还魂了;又把押布芦花，取出藏在身边。但见二女口中已有呼吸之声气，就舒眉展眼，苏醒转来。翻身坐在停板之上，揉揉眼道:“阿也，好睡耶!”季生夫妇，见一双娇儿，死而复生，不觉得喜极生悲，傍徨哭道:“我的心肝儿呀!若不得主母来救，好梦入九泉去了。这再造深恩，煎肉焚香，也难报酬，我儿快快谢恩。”真真如如理解不出来是何缘故，一齐惊道:“我们是怎样的了?阿爹阿娘，如此凄惶，主母是来做什么。”季生道:“你们是死了一日一夜，昨日本官来到村中，闻你们死的奇异，今日回衙，对主母说知，幸得主母有起死回生之法，特来救活你们，正是你们重生父母救命恩人，还不过来谢么。”二女闻此言，方才省悟道:“我们只说是做梦，谁知一旦身亡。”遂起身走来。与夫人敛衽下拜。夫人急命秋香秋菊，双双扶起，乃道:“我们本是一派源流，比不得部民女儿。不料二位，何故一旦魂游八极，几使龙郎肝肠寸断，只说是已被棒打鸳鸯散，幸喜得习习东风摆脱回。我龙郎特教我来救你们二位还魂，就中作法永成好事;即是老夫人，冥中所嘱咐的，况二位贤妹，又於水中见了兆头，可知天缘俱在此，谅定必无异言。”真真如如，听见这段亲事，即是在清水沟边见那位，心中早已有八九分心愿，轻轻说道：“婚姻大事，人伦之首，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们闺中处女，何敢自主，夫人或可与我父母言说则个?”夫人道:“匀然，此时不过就事言事耳。”季生夫妇听得此言，愁喜交集，喜的是部民之女得配官长;愁的是娶为偏房，恐遭折磨。老夫妇在厨下料理办肴馔，再三商量:一则本官难犯;二则一双女儿蒙主母救活，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显得我家知恩报恩。遂不待夫人开口，走出说道:“主母此时对小女说的话，小人听见了。两个小女，受主母再造之恩救活了，粉身难报。莫说是本官要娶做侧室，就拿为奴为婢，亦不敢辞;既蒙主母抬举，乃小女三生有幸，但恐乡村女，粗蠢无礼，不堪侍奉巾栉，还望主母施恩相待。”夫人听说喜道:“好好好，二老既然应允，已蒙应诺我那龙郎，便是你家东床了，我当代东床谢一番。”遂将秋菊抱那四色盒礼取出来，摆在桌上。夫人走下来，让二老於右边，敛衽万福道:“从今结就朱陈好，便是一家骨肉来，这些微仪薄礼，方才备办来行。”季生恭身谢道:“所赐琼瑶，足征千金之聘，仅此便了;若是再有赏赐，断不敢当。”谢罢，欢欢喜喜收起，便延筵设席，款待夫人，席后已是日之夕矣，便在季生家，歇宿一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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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面朝土

鸡既鸣矣，夫人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饭后方才转回衙中去。悉将前项情节，对土官一一说明。土官满口称谢，欢喜非常，就接连着行聘礼，择吉迎亲。到了值日，用两乘花花小轿，打着执事伞盖，鼓乐喧天，仍请夫人，往莲花田来迎娶。果然是官家体面，甚是风光，花花堂堂，迎娶到衙里。龙土官穿起红丝领，戴起乌纱帽，来同二女先拜天地，次拜家堂祖宗，并拜谢夫人作合美情;他三位，又交杯一番，才入洞房合卺。合卺之后，到晚来，土官与两位夫人，同入鸳鸯枕。一个含羞解扣;一个带笑吹灯。二水新郎，似浪蝶游蜂，见了嫩蕊娇花，等不得循规蹈矩，采过芍药，就采芙蓉。破人淑女，禁不住颠三倒四，战过真真，又战如如。弄得魂不附体，生辣辣灵犀深透，急煎煎血沾小衣，海棠花上流蝶宿，一段春娇亟不来。这一夜，真是百恩百爱，说不尽万种风流。到了次日饭后，便开名帖，差人往州卫两城，邀请亲朋族党，以及大小同僚，在春晖堂中，酌酒酬酢，命犁园子弟，扮演戏文，每日大吹大擂，闹热非常，忙忙碌碌。酬完客事之后，土官就着人去将季生家两口，接到衙中来，待以泰山泰水之礼，长远住来，安安乐乐，受享荣华。后来就在衙中，土官送终。死了也不枉他老人两口劳心费力将真真如如调理成人。到临头，却得生养死葬，这也是世之常情，不足为异。土官日日与三位夫人缱绻，夜夜绸缪，管弦之声，撤於中外。占尽人间风流乐事，全不管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中移。何尝提防福尽则作祸，乐极则生悲。乐上几年，便把一个美满前程，锦绣家计，断送阿资狗肺之家，殊令人替龙海长声叹息，骂一声阿资，忘恩负义，男盗女娼，斯时（是）后话，权且置下。回文再表前情未尽之文。却说那日莲花田的火头，奉着本官之命，派拨人夫，将石鼓抬来，送至石墙寺山脚下於松荫间。稍片时憩一憩，又在赶路，忽见一乘官轿，来到面前，见是夫人去季生家，今日转衙。众夷人，认得喝道衙役，便都下跪。夫人在轿内，看见石鼓，果然生得有个模样，命轿夫住轿打处，略观一观；见那鼓上四句诗，欢喜在心，又乘轿而去。众夷人等轿子去了，方将石鼓抬往板桥上路，拥挤而去。土官早已听得石鼓抬来之话，即命几名能干部目，忙到江边，派遣船只渡将过来，同夷人抬於报恩寺中，连座子权且置之楼下，俟钟铸成之日，一并安置。将送抬石鼓的夫役，重重赏劳，打发回去了。到晚摆酒，同乔松夜饮，商量去请毕全五来。听得了信，在五月十三开桥，土官道:“我们到那日，等众官祭河开桥，便依冯先生之言，暗暗施为，不愁全五不入我们的圈套。只是谁人去?”乔松道:“若命衙役去，恐怕露出马脚来，非吾不能。”土官道:“你一人做得来么?”校尉道:“只可教詹福、詹禧、时儿、房儿四人，同我装扮了去，大事成矣。”土官听了，拍掌大笑:“妙哉妙哉!使乎使乎!”“下官这里安个驾海瞒天计，乔松明朝提那降龙伏虎人。”一夕晚景已过，看看就到五月十三日。乔松五人，跨（挎）着金刀，骑着骏马，别了土官望卫城而来，这且不题。却说毕全五，修造桥梁，果然高妙，与本地匠人，大不相同，事事行行，都有法则。不待三月，两处桥梁，功成圆满。所记工资金银，五千余两，除支官绅通学富户军民捐助之外，多半出之阎芳;阿成次之;性天长老又次之。管理屯务指挥使司俞公，拱记勒石，永垂不朽。至五月十三日，恰遇关圣帝君降诞之期;又逢青龙黄道之日，阎芳备下两副猪羊，并祭品酒醴，香烛花果供献等物，候卫官，合州绅耆、指挥、千百户、镇抚理刑诸公，先诣官圣宫拈香行礼，礼毕。方到桥楼，致谢两处土木河道之神，一一行礼毕;赠全五金牌一面，银牌二面，锦罗红缎一匹，银花二对，酬报其劳，其工价於大觉寺与性天长老接算清白外，木、石、泥水三行匠役，各簪花挂红，酌酒相驾，吹打放炮开桥，便设十多席酒宴，在桥楼之上，各官畅饮，尽欢而散。谚云:一家打墙，两家好看，连陆凉州城，都增光了。一番胜景，岂非一举而两善备焉。不知乔松如何赚人铸钟，且听下回分解。
育庵有诗云曰:
海水滔滔不断流，渡舟维昔借渔舟。
於今赖有津梁处，往往来来任自由。